实探安徽铜陵坍塌居民楼：建成二十余年历经三次改造，仍未阻止悲剧发生

极目新闻首席记者 丁鹏

5月27日13时40分左右，安徽省铜陵市郊区大通镇龙苑小区第48栋楼西侧半边轰然发生坍塌。据官方通报，事故造成四人死亡，一人（女，12岁）正在医院救治中。

极目新闻记者探访了解到，事发的楼房共五层，四名死者分别是二楼一位81岁阿婆，三楼57岁女子王珍珠，以及五楼的吴胜龙、王芳夫妻，在医院救治的是吴胜龙12岁的女儿。

王珍珠的房子是女儿买来给她养老的，没想到住了5年就发生倒塌；81岁阿婆也是刚从女儿家回来，不想第二天就出了意外。王芳事发当天中午则请朋友帮忙拔几根小葱，当朋友在微信群里发来小葱的图片时，永远没有等到她的回音……

龙苑小区建成才二十余年，近些年来，不少住户曾向当地社区和政府反映过屋顶漏水、外墙脱落等问题，包括遇难者吴胜龙。但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直到这次，付出四条生命的代价。

事发现场航拍（极目新闻记者丁鹏摄）

“阎王爷不收我”

“先是听到像钢筋在地面拖拽的声音，紧接着听到的是轰隆一声。”5月29日下午，龙苑小区居民陈女士向极目新闻记者回忆，27日中午事发时，她正在小区45栋一楼照顾独居的母亲。听到响声后，她赶紧跑到屋外，循声望去，只见48栋已被漫天尘土遮蔽，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但看着不像火灾。大约过了1分钟，尘土渐渐消散，她看到48栋西侧半栋楼完全坍塌，吓得手心直冒汗，赶紧拨打了110报警。

72岁的方大爷住在坍塌的48栋西侧一楼。他向极目新闻记者介绍，自己此前住在长江上的和悦洲上，2003年响应政府移民建镇的政策，他在龙苑小区购买了48栋一楼西户的房子，90多平方米的三室一厅。48栋于2002年竣工，当时政府给方大爷补贴了5000元，他自己又出了3万元，加上装修总共花了5万元。

方大爷回忆说，27日上午一直下大雨，到11时40分雨小多了，他这才像往常一样出门，去镇上文化站和朋友打掼蛋。正在打牌时，突然有人告诉他房子塌了，他赶回龙苑小区，看到废墟四周已经拉起了警戒线。“阎王爷不收我，要是大雨一直下的话，我也不会出门。”方大爷后怕地说。

48栋西侧一共住了五户居民，一楼住的是方大爷，二楼住的是一位81岁阿婆，三楼是57岁女子王珍珠，四楼是吴先生一家五口，五楼则是30多岁的吴胜龙、王芳夫妻和他们12岁的女儿。坍塌事故发生时，除一楼的方大爷和四楼的一家五口外出躲过外，其余三层住户一共五人均被掩埋在废墟之下，除王芳的女儿外，另外四人均不幸遇难。

大通镇居民俞女士（化姓）告诉极目新闻记者，她儿子和王芳的女儿是同班同学，王芳和她们几个关系要好的朋友还建了聊天群，27日事故发生前，几人还在群里约着打牌。13时24分，王芳还让另一名朋友帮她从菜地拔几棵小葱做汤用，朋友很快将拔的小葱拍了照片发到了群里，并@王芳称“已经弄好了”，但王芳没有回复。13时44分，群里另一名家长突然发消息哭着说，王芳家的房子塌了。后来她们才知道，王芳一家三口都被埋，夫妻俩最终不幸遇难，女儿被救出后送到医院。

“母亲没了，家就没了”

5月30日，极目新闻记者获悉，王芳12岁的女儿在接受小腿截肢手术后，正在重症监护室进行救治。

事发后在现场等待的一名遇难者家属回忆，当晚8时许，救援人员第一个找到的是住在五楼的吴胜龙，陆续又找到吴胜龙的妻子和女儿，以及二楼的81岁阿婆。次日凌晨1时28分，找到了住在三楼的王珍珠。

王珍珠的哥哥回忆，他在医院看到了妹妹时，其面部损伤严重。据消防人员介绍，王珍珠是在楼梯附近被找到的，可能她事发时试图从楼梯逃生未果。

“母亲没了，家就没了。”王珍珠的儿子吴先生向极目新闻记者介绍，她和姐姐长年在国外工作，老家在铜陵市老洲镇，那里的房子年久失修不能住人，母亲一个人在那里他们姐弟也不放心。考虑到很多亲戚都在大通镇上居住，姐姐在2019年给母亲买了龙苑小区48栋西侧三楼的房子，没想到5年后发生意外。

成为危房的龙苑小区48栋另半栋楼被拆除（极目新闻新闻记者丁鹏摄）

5月30日，事故发生后的第四天，已成为危房的48栋另半栋楼在居民们的注视下被拆除。同一天，二楼81岁遇难阿婆的儿子汤先生在大通镇另一个村的家中为母亲搭起了灵堂，让老人先入土为安。

龙苑小区居民吴先生介绍，二楼阿婆前段一直住在女儿家，5月26日她自己想回龙苑小区，坚持让女儿把她送了回来，不想第二天就发生了意外。吴先生说，阿婆也是经常出去打牌，可能因为那天下雨，她才没有出门。

遇难者生前曾反映房屋安全问题

铜陵市公共交易平台显示，龙苑小区在2017年、2018年和2022年分批进行过三次老旧小区改造。最后一次改造前，有居民反映过龙苑小区存在安全隐患。遇难者吴胜龙的父亲吴先生也向极目新闻记者确认，吴胜龙此前就曾向当地政府反映过房屋安全问题。

据铜陵市郊区人民政府网相关内容显示，吴胜龙于2021年1月26日向当地领导信箱反映，房屋都是预制板结构，年代久了出现楼顶水泥瓦开裂、房屋漏水、外墙脱落等情况，“红砖都看得到，都快成危房了，有的时候水泥都掉下来。”吴胜龙的妹妹吴女士也回忆称，房屋后来确有小区整治，但没根治问题，墙上仍然长霉。

龙苑小区76栋居民陈先生向极目新闻记者介绍，小区没有物业，平时有什么事居民都会在群里向社区反映。据澎湃新闻报道，就在事故发生的当天上午，还有居民因降雨导致家中漏水在居民群里向社区干部反映情况。

遇难者吴胜龙2021年在郊区人民政府网反映房屋质量问题（网页截图）

极目新闻记者在龙苑小区内走访发现，不少居民的天花板上都有明显的裂纹和水渍。龙苑小区58栋是一排三层的临街楼房，居民陶阿婆带记者看了她家三楼的情况，墙面和天花板有大片的水渍，墙皮在雨水的长期浸泡下也大片脱落和开裂。陶阿婆说，这还是她花了2000元找人做了两次防水之后的效果，以前是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雨水一直顺着楼梯往下流。

陶阿婆家三楼房间漏水严重（极目新闻记者丁鹏摄）

陈先生向极目新闻记者透露，他所居住的76栋是龙苑小区建成最晚的一批楼房之一，也是小区内少数几栋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楼房之一，按常理来说，防水效果应该远好于预制板砖混结构的楼房。然而，今年他家也开始出现了大片的漏水情况。记者在同栋另一低楼层的居民家中看到，其客厅天花板也因渗水情况出现水渍和大片墙皮脱落。

水塘回填后建起的架空层

除了担忧房屋建设质量不过关，龙苑小区北高南低的地势也被很多住户吐槽。包括一名遇难者家属在内的多名当地人回忆，开发前这里是一片荒山，不少楼栋下面的地基还是水塘回填的。

极目新闻记者在现场看到，小区59栋的下面就是三排水泥柱子架起的架空层，59栋南侧那三栋也均是这样的架空层，而且有架空层的楼房还不止这四栋。居民们介绍，这片低洼地带的房屋由几名不同的“项目经理”开发，隔几栋楼便会出现不同的“项目经理”，当初购房也是拿现金交付给这些人。这些人并未在建造时完全填平凹陷，而是在底部设计了架空层，使得房子看起来仿佛“站”在坑里。

一名架空层楼栋里的居民回忆，刚搬入时，楼房没有下水道，粪便直接堆在架空层，经年累月蚊虫孳生。不少居民到镇政府投诉，当地才运来土把底下填平，但还是会露出房屋的支撑柱。

架空层内可见房子的支撑柱（极目新闻记者丁鹏摄）

小区住户刘女士告诉极目新闻记者，她感到房子可能下沉了一些，因为阴雨天气时，阳台的门总合不拢。她认为是受力变化之后，不同物体的移动程度不一致，在她看来，“门是铝合金的，不会受潮。”

方大爷向极目新闻记者介绍，距他所住的48栋约6米处有一个窨井，那是附近几栋楼排水的主要出口，48栋下面曾是一个排水沟。

铜陵市应急管理局局长刘武事发当日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事故发生后，有专家对现场情况进行了初步分析，因为铜陵市24小时降雨量达163.7毫米，大雨造成的浸泡可能会对房屋的地基产生影响。

有居民回忆，2022年改造工程中，48栋往低处走几十米开外的一个水潭底部浇筑了水泥，被改造成有景观设计的水池。这个水潭底部原先“都是淤泥”，挖出的泥巴被填在了低处房屋底部的架空层。

极目新闻记者辗转找到48栋当年的“项目经理”汤某俊，他表示当年此事与乡镇企业大通建筑工程公司有关。询问其房屋设计来源是哪方，其回答“不知道”。而据天眼查显示，铜陵大通建筑工程公司已经为吊销状态。据知情人介绍，公司实际控制人吴某成也已经去世。

坍塌事故发生后次日，5月28日上午，铜陵市委副书记、市长孔涛开会要求，迅速在全市范围内开展自建房、老旧房屋安全隐患大排查，确保群众生命财产安全。28日中午，极目新闻记者在龙苑小区看到，有检测人员已开始对龙苑小区的其他楼房进行入户调查。